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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青色亮光轻飘飘在黑暗中浮起。
是萤火虫在飞。一只,两只。
池面映照出萤火虫的颜色。
池边飞舞的萤火虫,偶尔会飞到窄廊,在小酌中的晴明与博雅视线高度发光。
“多么虚幻的颜色啊,晴明。”博雅将酒杯送到唇边,出神地说。喝光酒杯内的酒,博
雅又喃喃低语:“萤火虫的生命其实很短暂? .”
晴明未置可否,亦非听而不闻,红唇隐含微笑,静静喝酒。
“露子小姐也说过,萤火虫幼时外型语双亲截然不同,住在水中,吃贝类而成长。”
“? .”
“等到离水来到地上,发出那种亮光的日子,听说顶多只有十天? .”
灯火只有一盏。
灯火映照下,搁在窄廊的酒瓶反射着火焰赤红的颜色。
博雅举起酒瓶,为自己斟酒。搁下酒瓶,又举起酒杯,长吁短叹地说:“生命愈短暂,
愈惹人怜爱? .”
两人一旁坐着身穿十二单衣的蜜虫,有时会帮忙在喝空的杯内斟酒,但晴明与博雅几乎
都自斟自饮。
萤火虫在黑暗中飘忽不定,眨眼间又会消失。
若以目光追寻萤火虫亮光流向,在意想不到的场所,又会看到方才应已消失的萤火虫,
再度亮起。
夏虫在草丛中不急不徐地鸣叫。
“是‘心’还是‘魂’呢?”博雅自言自语。
“怎么了?”晴明低声问博雅。
“我想起一件事。有位小姐将萤火虫比喻为魂,做了首和歌。”
“喔?”
“和歌内容是? .”
博雅细声念出他忆起的那首和歌。
朝思暮想,萤光似吾身
魂牵梦萦,点点均吾玉
玉——灵魂之意。
“听说是参拜贵船神社时所做的和歌。”
“参拜贵船神社时,想起薄幸男子而做的吧。既然是参拜贵船神社,这首和歌不是很恐
怖?”
“别这样解释,晴明? .”
“好像应该有返歌?”晴明漠视博雅的抱怨,回问。
“晴明,你倒满熟悉的。”
博雅语毕,又念出返歌。
深山飞瀑水花溅
左思右想自寻恼
“听说那小姐做完那首和歌后,不知从何处传来苍老声音,念出这首返歌。”
“这返歌说得很有道理。”晴明望着博雅。
“有道理?”
“不懂深山或森林,凡是在神圣寂静的场所,想东想西,有时候灵魂真的会像萤火虫一
般,游离在体外飞舞。”
“什么意思?晴明? .”
“看样子,你还不知道纪道孝大人和橘秀时大人的事吧。”
“不知道。我只听说他们两人好像发疯了,到底怎么回事?”
“是‘觉’。”
“嗯。”
“什么是‘觉’?”
“是一种唐国妖魅。”
“妖魅?”
“听我说,博雅? .”
晴明喝光杯内的酒,将空杯搁在窄廊地板。
“五天前,”晴明道,“最初是源信大人和藤原恒亲大人。”
“最初?”
“就是最初到那道观的人”
二
那道观位于五条大路与六条大路间的马代小路。
两人前往那道观的理由——
“为了《白氏文集》。”
“《白氏文集》?”
“嗯。”晴明点头。
《白氏文集》是一本专门收录唐代诗人白乐天作品的书。简单说来,就是诗集。
“书中有一首《寻郭道士不遇》? .”
“嗯,嗯。”博雅点头。
在宫中,通读《白氏文集》是基本教养,所以无论是谁均大致熟悉里面的诗。
博雅当然也读过《白氏文集》。白乐天的《琵琶行》与《长恨歌》,都是宫廷的基本教养
之一。
《寻郭道士不遇》一诗,是白乐天于某天拜访一位郭姓道士,不巧对方不在,白乐天只
得返回。内容如下:
郡中乞假来相访,
动力朝元去不逢。
看院只留双白鹤,
入门唯见一青松。
药炉有火丹应伏,
云碓无人水自舂。
欲问参同契中事,
更期何日得从容。
“这首诗又怎么了?”
“诗中有个‘院’字,指的正是道观? .”
道观——正是道教寺院,也是道士修道起居的场所。
那晚,信好和恒亲两人边喝酒边聊白乐天的诗。
当时,也聊到《寻郭道士不遇》这首诗。
这首诗与白乐天其他诗相比,例如《长恨歌》或《琵琶行》,并非特别有名。
然而,两人碰巧对这首诗的意思各持己见。
两人争执的问题,是白乐天到道观拜访郭道士时,郭道士当时到底在或不在?
“在。”源信好如此主张。
“不,他不在。”这是藤原恒亲的主张。
作诗当时,白乐天约已四十五岁左右,任职江州司马。
虽是官员,却是闲职。
诗中说是“乞假”,亦即特意请假出门去拜访郭道士。但白乐天明明有的是时间,根本
不用夸张地写成“乞假”。
可是,来到道观一看,在世人眼光看来应该比官员清闲的郭道士,竟然忙得不见踪影。
因而白乐天回家后,就做了这首诗。
“你听好,所谓‘药炉有火丹应伏’,意思不正是为了制作丹药,在现场忙东忙西吗?
比如说,你为了做饭,不但生起火也汲了水,一切都准备好了,你会出门到哪儿吗?“
“所以我说过了,那是因为突然发生很重大的紧急事。”
“恒亲啊,你没理解那首诗的真意。”
“这话怎么说?”
“郭道士可能不在现场,但一定还在道观内。而白乐天大师也知道郭道士还在道观内。
可是即便是闲职,自己却特意请假来拜访,这令白乐天感到羞耻,才故意不见郭道士而
回来。“
“既然感到羞耻,为何又特地做了这首诗?”
“这不正是白乐天大师的文才吗?”
“文才?”
“感到羞耻时,如果写下‘羞耻’一词,不是太白了?正因为他写成‘更期何日得从容’,
才显得典雅啊。
他故意把自己写成绰绰有余的‘总有一天遇到你’,而事实上,应该暗自在取笑自己。
难道你无法理解这点?“
两人讨论此问题时,恒亲突然说:“对了,京城内有道观。”
“道观?”
“嗯。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道观,但六条附近的马代小路,的确有栋唐式青瓦屋顶宅子。”
“喔?”
“这样好了,我们现在去那儿看看如何?到那儿后,再继续讨论我们现在的问题。这才
是真正的风雅。”
“我想起来了。那儿的确有一栋你说的宅子,但听说现在没人住,荒废得很。”
“嗯。”
“而且我又想起另一件事。听说那道观会出现不想之物,所以大家都不敢挨近。”
“不敢挨近是当然的。没人住又荒废不堪的话,谁肯特意去玩?”
“可是? .”
“胆小鬼。我不是叫你单独去,我是说,我去,你也去。”
恒亲这么一说,信好再也无后路可退。
“那么,走吧。”
如此,两人各自搭上牛车,带着自己的随从,踏上夜路出发到那道观。
抵达目的地一看,泥墙到处崩塌,夏草无所顾忌地茂密丛生。
所幸月光明亮,从毁坏的大门往里探看,可见屋檐翘曲的唐式道观。
信好与恒亲乘牛车晃到这儿来时,兴头早已退去。对恒亲来说,虽然方才嘴硬地坚持到
这儿来,
但现在也已失去在这荒废道观内讨论问题的兴致了。
可以了,回家睡觉吧——恒亲很想如此说。
然而,事到如今,他也不好启齿。
当着随从面前就这样回去的话,也太没体面了。
这种事,必定会成为宫中八卦而传开。
两人到了现场却没了胆量,没进去就逃回家——事后宫中风言风语地传出这种八卦,岂
不令人懊恼?
怎么办?
信好和恒亲都僵立在大门前。
“你们进去看看。”
最后只得选出两名随从,让他们举着火把进去。
可是,随从迟迟没回来。一时辰过了,二时辰过了,还是没回来。
在外面呼唤,也没任何应答。
本来打算再命其他随从进去看看,但两人只各自带两名随从来,其中两人已一去不返,
现在身边只剩两人。
若再让这两名随从进去,无论后果如何,现场只剩信好和恒亲了。
两人说服其中一名随从,答应要是找到先前那两名随从,必定给予奖励,硬让他进去。
但是,这随从也一去不返。
三人在外面大声呼唤,依旧没有回答。
就在众人慌乱无措时,月亮逐渐西倾,东方上空隐约开始泛白。
到了早上,四周亮起来后,最后一名随从进去一看,发现三人都无恙。据说,三人都各
自呆立在庭院草丛中。身上无伤。
但三人都像掉了魂,叫他们名字,他们浑然不知那正是自己的名字。
“变得像刚落地的婴儿一样。”晴明说。
“婴儿?博雅问。
“也就是说,除了‘生而为人’这个咒以外,其他的咒都自三人身上消失了。”
“又是咒?”
“有人喂他们才会张口吃饭。有人带他们到茅房,他们才会在茅房腊屎撒尿,若没人带
他们去的话,就当场? .”
“嗯? .”听晴明说毕,博雅也无言以对。
“于是,大家都说,三人是被妖鬼抽走了魂魄? .”
“晴明啊,那,纪道孝大人和橘秀时大人,也去过那道观了?”
“去了。”
“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去?”
“因为听了源信好大人和藤原恒亲大人的事。”
“可是,听了应该就不会去吧?明知危险,为什么有去呢?”
“听完后,道孝大人和秀时大人讥笑信好大人、恒亲大人。”
“胆小鬼!”秀时先说。
“真是胆小鬼!”道孝也随声附和。
“为什么不马上进去救随从?如果早点进去,或许随从就不会边变成那样了。”
“听说你们在外头慌张失措,吓得一直抖到早上。”
被讥讽的恒亲和信好,当然心里不好受。
“没吓得发抖。”
“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会那样做。”
“如果你们也在现场,应该跟我们一样。”
两人如此辩解。
“不,我们不会那么胆小。”
“没错。”
“既然如此,那你们自己去试试。”
“对,你们两人亲自到那道观试试。”
“对呀,你们敢去吗?”
信好和恒亲如此挑拨。
“当然敢!”
“喔!”
道孝和秀时均乘兴如此说。
“结果,后果就那样了。”晴明说。
“原来如此,所以道孝大人和秀时大人真的去了那道观?”
“嗯。”晴明点头。
三
当时,信好与恒亲也一起去了。
四人各自带着随从,分乘四辆牛车,往西前进,傍晚前抵达道观。
太阳已下上,四周也开始昏暗下来。
“即将夜晚了。”恒亲说。
“一会儿就天黑了。”信好说。
两人声调都带着兴奋。他们看出秀时和道孝的惧怕。
“嗯,嗯。”
“嗯,嗯。”
秀时、道孝则绷着脸。
信好和恒亲愉快地观察他们的表情,交互说道:“等天再黒一点,才能进去。”
“光是单脚跨进大门内就回来的话,等于没进去。”
“有道理。进去后,要不要留下可以当证据的物品?”
“喔,好主意!”
“所幸我有绑这信匣的细绳。”
信好从怀中取出一条红细绳。
“进去后,让他们两人用这细绳绑在柱子上?”
“明天天亮后,再派人来查,看道孝大人和秀时大人是否如约进去了。”
“道孝、秀时两人这能有气无力地点头。
“嗯,嗯。”
“嗯,嗯。”
他们因一时逞强而自告奋勇,一旦到了现场,就无精打采。若有适当借口,真想打道回
府。
而信好、恒亲两人心情也很复杂。
对他们来说,道孝和秀时若能打消主意是再好不过了。硬逼对方,要是对方真的进入道
观且无事归来,这下遭众人讥讽的则是自己。
四周已昏暗,入夜了。
事前带来的火把,正在燃烧。
“可、可是,这样做好吗?”道孝问。
“什么好不好?”恒亲道。
“如、如果我们真的进去,在柱子绑上细绳又回来,难堪的可是你们喔。”道孝说出恒
亲、信好的担忧。
“那、那不成问题。”信好的回答,也是一种逞强。
势成骑虎,双方都无法打退堂鼓了。
而且,两人也真的钻进大门进入道观。
四
西京——
这一带本来就人家稀少,树木丛聚。
入夜后,除了一行人外,不见其他行人来往。
两人进入道观,地面满是知风草、乌敛莓等夏草,两人必须拨开这些高及腰部的杂草,
方得前进。
“喂,喂!”道孝唤住走在前面的秀时。
“什么事?”秀时停住脚步,回头看道孝。
秀时手中举着火把,道孝怀中藏有细绳。
瞪着秀时的道孝表情十分夸张,双颊僵硬,在火把亮光映照之下,简直不成人样。
“表情别那样。”秀时说。
“表情?”道孝的表情益发奇异。
“算了。到底是什么事?”秀时问。
“你、你不怕吗?”道孝问。
“别问。”秀时道。
“为什么?”
“问了只会让人更害怕。”
“看吧,你还不是很怕。”
“当然怕,我哪时说过我不怕了?”
“啊,那我就安心了。”
“喂,你是想让我害怕,让自己安心是不是?”
“什么意思?”
“身旁的人若比自己好怕,自己便比较不怕。”
“没那回事。”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安心了?”
“说是说了,但意思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是什么意思?”
“我虽然说安心了,但不是为了想说这句话,才刻意问你怕不怕。”
“算了。”秀时说,“我怕的是你的表情。”
“你的表情也很可怕。”
两人斗嘴一番后,像是有只隐形冰手在背部抚摩似地,双颊都抽搐了起来。两人同时憋
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悲鸣。
他们面面相觑,默默不语。道孝似乎难以忍受沉默,开口说:“走、走吧? .”
然而,双脚却停滞不前。
两人的衣服下摆已吸了凝聚在草丛的夜露,沉甸甸的。
道观建筑物黑影聚在不远处。月光照射在荒废庭院中。
“回、回去吧?”道孝说。
“回去的话,只会让那两人讥笑。”
秀时转过身,面向道观,拖着湿透冰冷的下摆跨出脚步。
道孝在秀时身后说:“都、都是你不好。”
“我又怎么了?”秀时边走边回应。
“你先讥讽那两人,所以我才? .”
“别推卸责任。说起来,是你被那两人怂恿,先说要来的。”
“是你先说的。”
两人边说边走,眼前就是道观了。
“快到了。”
秀时刚说毕,突然传来叫唤:“请问? .”
那声音不是秀时也不是道孝。秀时回头问:“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我没说。不是你说的?”
“不是我。”
就在两人否认时,那声音又传来:“请问? .”
两人环视四周,发现屋瓦和屋檐都腐烂掉落的屋檐下,有个模糊不清的白影。
“那、那是!”
“是女人!”秀时说。
身穿白衣的女人,站在腐朽的窄廊,望向两人。
两人正欲哀号逃离,那女人仿佛不给他们出声的机会,细声清脆地说:“怕吗?”
两人叫不出声,沉默站在草丛中。
“你们刚刚想逃吧?”女人说。
女人步下窄廊,朝两人走去。她逐渐挨近。
秀时忍不住退后半步。道孝双膝开始发抖。
对了,身上有带长刀来。长刀? .
“想用长刀斩我吗?”女人说。
此时,女人已站在两人面前。
速度太快了!她一定不是这世间的人。甚至连拨开草丛的声音都没有。
“你正在想,我不是这世间的人,对吧?”女人向秀时说。
秀时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发抖。为什么这女人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
“你又在想,为什么这女人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对吧?”
全都让对方看穿了。到底该如何是好?
“到底该如何是好呢?”女人笑道。
谁来救救我们吧!道孝心里如此想。
“谁来救救我们吧。”女人边笑边说。
早知道就别来了。早知道就别来了。
都是这小子不好。都是这小子不好。
不该意气用事的。不该意气用事的。
啊——
啊——
谁来救命呀!
谁来救命呀!
这时,不知为何,秀时手中的火把竟迸出火星,触到脸颊。
“烫!”
秀时忍不住抛掉火把,用手压在脸颊上。
掉落的火把滚到女人脚下。女人“啊”的一声,往后退。
瞬间,秀时和道孝的身体都恢复自由。
“哇!”
“哇!”
两人大叫出来,双手拨开高及腰部的草丛,游泳般奔到大门。
当秀时和道孝面无血色、跌跌撞撞跑出大门,信好和恒亲也忘了讥笑他们,不由得往后
退了几步。
“出、出现了!”
“是个女人!”
“妖女!”
“太恐怖了!”
秀时与道孝如此大喊后,便扑倒在地,人事不省。
五
“之后,秀时大人和道孝大人都病倒了。”晴明说,“回到宅邸,家人问东问西,好不容
易才问出以上详情,
不过,听说两人虽可以勉强照料自己的起居,却整天关在家里,不是呆呆坐着,就是躺
在床上。“
“我也听说了。”博雅点头。
“有时候无法辨别家人,往昔的记忆也好像全消失了。”晴明道。
“晴明啊,你最初说的‘觉’,和此事有什么牵连?”
“两位大人就是在道观遇见了‘觉’。”
“两位大人遇见的女人,真是‘觉’?”
“是的。”
“那‘觉’到底是何物?”
“据说是一种住在山中的妖物。”
“妖物。”
“有人说是从大唐渡海过来的,其实没那回事,倭国本来就有了,到处都有。所谓木灵,
也是‘觉’的一种。”
“是吗?”
“‘觉’能够读人心。”
“什么?”
“说‘觉’不如说是‘吃’来得正确。‘觉’能知道人心在想什么。只要被‘觉’依次
说出内心的想法,最后那人的心便会空无一物。”
“这么说来,最初进入道观、恒亲大人及信好大人的随从,都遇见了‘觉’?”
“大概是吧。”
“同最初那三人相比,道孝大人和秀时大人都能勉强照料自己的起居,是因为? .”
“因为那么在还未被‘觉’说出全部想法之前,就逃离现场了。”
“嗯。”
“边想边行动的话,‘觉’会先说出对方全部的想法,所以很难击退。秀时大人是因为
火星的热,
才情不自禁掉落火把。正是此行动救了他们吧。“
“原来如此。”
“唐国也有人因意外而赶走‘觉’。”
晴明向博雅述说此事。
有个住在山村的男人,某天在自己家前编制笼子。
编着编着,他发现眼前出现个奇妙物体。如猴般大小,外型也类似猴子,面貌却看似人。
双方视线对上了。结果,那看似猴子的东西说:“你正在想,有个怪东西出现了。”
男人大吃一惊。为什么这东西知道自己的想法。
“你正在想,为什么这东西知道自己的想法。”对方又说中了。
啊,这应该是传说中的‘觉’。
“你认为我是‘觉’。”
全说中了,男人恐惧起来。既然如此,干脆拿一旁劈竹条的柴刀,一把将对方给砍了。
“你想用柴刀杀我吧?”又说中了。
男人不知如何是好。这样下去,可能会被‘觉’吃掉。
“原来你想让我吃掉?”
“觉”往前跳过来时,男人因恐惧而双手发抖,本来压住竹条的手指松开了。
弯曲的竹条脱离男人的手指,弹到‘觉’的眼睛。
“痛!”“觉”伸手压住眼睛,往后跳开。
“哎呀,人偶尔会做出不经思考的事。这就是人的可怕之处。”
“觉”如此说毕,就逃出山里了。
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博雅,你打算如何?”晴明问。
“什么如何?”
“明天晚上,我必须到那道观一趟。”
“你要去?”
“你也去吗?”
“? .”
“准备些酒,去看到底会出现何物,应该是不错的主意。”
“要去也可以,可是,没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
“‘觉’的问题呀。你不是说‘觉’能够说中人的内心想法,掏空人心吗?”
“你不去?”晴明若无其事地问。
“我没说不去。”
“那,你也去?”
“嗯,嗯。”
“走。”
“走。”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六
半月挂在上空。
皎洁月光自崩落的屋檐下,照在晴明与博雅身上。
窄廊大部分都因腐朽而倾垮,但有几处仍足够支撑人的体重。
晴明与博雅正坐在那地板喝酒。
“没想到竟有这种地方。”博雅右手握着酒杯说。
此处正是那道观。
崩落的窄廊之间,可见伸长的杂草,庭院里的草更是丛生得密密麻麻。
晴明宅邸的庭院,虽然看似任由野草野花肆意生长,但与此庭院相比,晴明宅邸的庭院
还可看出经人修整过。
四周没有灯火。藉着月光,勉强可以看清景色。
“听说,往昔曾有几名道士在此修行,将门之乱时,便没人住了,之后一直任其荒废。”
“可是,晴明啊。”
“干嘛?博雅。”
“有件事我还是不懂。”
“什么事?”
“是‘觉’的事。你在讲唐国那个故事时,‘觉’的外型不是很像猴子吗?”
“嗯。”
“为什么道孝大人他们会看成女人?”
“那是因为木灵和‘觉’本来就没有固定外型。”
“? .”
“‘觉’只是映照出观者的心。”
“观者的心?”
“如此说,现在‘觉’出现了,你认为它是人,它就是人形,你认为是猴子,它就是猴
样。”
“可是,道孝大人和秀时大人,应该不会一开始就认为是女人吧?”
“那当然。”
“那为何会看成是女人?若如你所说,他们应该会各自看成不同外型吧?”
“博雅,你说得没错,不过在这种场合,人往往会看成同样的外型。人生来就是这样。
道孝大人与秀时大人,最初在屋檐下看到模糊不清的白色物体。那是,秀时大人先喊出
‘是女人’。
大概在秀时大人眼中看来是个女人吧。而道孝大人听秀时大人如此说,他也就看成是女
人了。“
“不知道我会看成什么?”
“你说呢?”晴明看热闹地微笑着,含了一口酒。
“话说回来,博雅,若你遇见‘觉’想平安无事的话,你一定要遵守我所说的事。”
“什么事?”
“当我对你说‘来了’时,从那刻开始,直至我说‘可以了’为止,你绝对不能开口。”
“嗯。”
“还有,把这个带在身上? .”
晴明从怀中取出一张看似用毛笔写着咒文的纸片。
“这是什么?”
“符咒,为你而写的。”晴明将符咒递给博雅。
博雅接过后,收入怀中。
“只要身怀此符咒,在不开口的状况下,对方就看不到你。”
“明白了。”博雅点头说,“但晴明你呢?如果‘觉’? .女人出现了,你怎么办?”
“我的事你别担心? .”晴明眯起双眼,“来了,博雅。”
博雅本来想对晴明说些什么,听晴明如此说,慌忙闭上刚张开的双唇。
晴明的视线投向杂草丛生的庭院。
博雅望向庭院,只见有个穿白衣的女人朦胧站在草丛中。
那女人在月光照射下,全身宛如淋湿般闪闪发光。
女人朝窄廊滑过来。明明在草丛中走动,草丛却纹风不动。
“咦,我以为有两个人,原来只有你?”
女人望着晴明,张开滑润嘴唇笑道,又诧异地皱起眉。
晴明望着女人,不做声地微笑。
“怎么回事?”女人说,“为什么你没在想任何事?”
女人看似焦躁地扭动身子。
“你不怕我吗?”
她将脸凑到晴明眼前,距离近得连呼气都能感觉到。
“为何不想任何事?”女人道,“为何不思考?”
晴明依旧不做声地微笑。
“鸡毛蒜皮的事也好,你想想好吗?”
晴明还是不做声。唇上依然挂着微笑。
女人敞开胸前,在月光中露出雪白丰满的乳房,在晴明眼前搓揉起来。白皙细长的手指
捏住乳头,使其凸起。
“你看不见这个吗?看见这个仍不胡思乱想?”
接着,她又掀开下摆,让私处露在月光下。
“这个呢?你不心动吗?”女人扭动身子说。
然而,晴明毫无变化。
女人开始焦急。“喀”的一声张开嘴巴,现出红舌。嘴唇滋、滋地长出獠牙。
“我要吃掉你!”女人空中喷出熊熊青色火焰。
很长一段时间女人极尽威胁与哀求之能事,想让晴明心动。
晴明依然毫无变化。只是微笑望着女人。
“可恶,可恶,为何你什么都不想?为何可以不思考?”
女人痛苦地扭动,像在挤压身子似的,左右摇头。
长发左右摇晃,卷住她的脸及身子。
“啊,我吃不到,吃不到,肚子饿死了。”
女人双眼簌簌掉泪。
“肚子饿呀,肚子饿呀? .”她苦闷地抓挠喉头。
不知不觉中,女人的脸开始消瘦。肌肤也逐渐变得又红又黒.动作有气无力。最后,瘦
得只剩皮包骨的女人,扑倒在草丛中,消失了踪影。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晴明才说:“可以了,博雅? .”
博雅送了一口气,膝行至晴明身旁说:“我担心得要死,晴明。”
“博雅,看到有趣的东西了吧。”
“嗯,嗯。”博雅点头。“可是,晴明,你不是也看到了?”
“没有。”晴明说。
“没有?什么都没看到?”
“对。待会你再慢慢说给我听,说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博雅。”
“说是可以,可是,你坐在这儿到底做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晴明道。
“什么都没做?”
“没想任何事,脑中不浮出任何事,我只是坐在这儿而已。”
“这种事办得到吗?”
“只要修行到某种程度的和尚,任何人都办得到。”
“是这样吗?”
“那妖魅没东西可吃,可是,我却在眼前,只要有人的气息,它便无法消失。吃不到东
西,反倒觉得饿。一觉得饿就更饿,最后自取灭亡。”
“什么?”
“别管他了,方正酒都带来了,就在这儿喝到天亮吧。其他事,等天亮后再说。”
晴明举起酒瓶,在酒杯斟酒。
“喝吧,博雅。”
“嗯,嗯。”
七
四周明亮后,晴明与博雅从窄廊下来,走进草丛中。
拨开凝聚朝露、闪闪发光的草丛前行,晴明说:“喔,在这儿,博雅。”晴明顿住脚步,
又说:“你看。”
“嗯!”博雅看了一眼,吃惊地屏住气。
草丛中躺着一只外型奇异的动物。
大小如猴子,身体类似猴子,但容貌是人。
“这是?”
“就是‘觉’。”
晴明回应时,自东方上空生气的阳光,总算照进庭院。
阳光触及‘觉’的身体,‘觉’便仿佛溶于大气中,瞬间就消失了。
‘觉’消失后的草丛中,有五粒珠子。三粒大柱子,两粒小珠子。
晴明拾起那五粒柱子,说道:“博雅,这些珠子都是‘觉’所吃掉的人的心灯。
只要让他们吞下这些珠子,大家应该就能恢复原状了。“晴明边微笑着,又说:”博雅,
就沐浴在辰光中,优哉地回家吧。“
“嗯。”
就这样,晴明与博雅穿过道观大门,来到外面,徐徐朝东前进,回家去了。